叶恭绰对甪直保圣寺的整修和保护
文/孙方
江苏吴县的甪直保圣寺是一座著名的千年古刹，是中国首批重点文物保护单位之一。该寺创建于南朝梁天监二年（503），寺内现藏有九尊塑壁罗汉，传为唐代圣手杨惠之所制。这些罗汉经过千年光阴，曾一度风雨飘摇、几近湮灭，他们是如何得以保存下来的？现在有关研究保圣寺内塑壁罗汉的文章大都是以顾颉刚发现塑壁罗汉为始，直至有专门保护机构—“教育部保存甪直唐塑委员会”成立，但都没有涉及具体研究保护过程。下文以叶恭绰为视角，讨论其在该组织中为保护国家级泥塑所做出的卓越贡献。
叶恭绰先生晚年
一、叶恭绰与“教育部保存甪直唐塑委员会”
1918年，历史学家顾颉刚应友人王伯祥之邀游甪直，此次游览，成为日后拯救这批无价之宝的最初机缘。1922年，顾颉刚与陈万里同游甪直，发现寺宇已破损，部分罗汉已有倾倒损坏的现象，两人随即采取行动，一方面顾颉刚著文《记杨惠之塑像—为一千年的美术呼救》，阐述塑壁罗汉的重要性，呼吁各界抢救保圣寺罗汉塑像，另一方面，陈万里将摄影寄给蔡元培、沈兼士，希望得到他们的帮助。蔡元培收信后立即寄函予甪直乡绅沈柏寒先生，请其设法保存，沈兼士则寄函予苏常道尹蔡师愚，请他设法保护，但终因经费问题且北方政局不稳而未果。直至1923年7月，保护塑像之事才进入实质性操作的第一步，由乡绅沈柏寒集款雇请苏州陶塑名匠陶泉子，将禅定、讲经、沉思、望雁、寂寞五尊较完整的罗汉塑像拆下，存放于甫里的“五高”操场的三间小平房中。1925年，甪直人张一麐等发起，拟将保圣寺重行修建，后来因战事等原因，此事又被搁置。1925年，东京美术学校教授大村西崖，得到友人陈彬龢寄去的顾颉刚发表在《小说月报》的文章和保圣寺罗汉的照片，对此产生了浓厚的兴趣，于1926年从东京出发前往甪直考察。大村西崖在甪直考察近一周，还拍摄了照片，并特别注意到甪直塑壁的构图布置在美术史上的价值，留意到大殿本身的形制结构，参照《营造法式》，判断为北宋遗构，这两点为此前中国学者所忽视。回到日本，他出版了《吴郡奇迹：塑壁残影》一书，在那个饱受外辱的年代，此书很快引起了文化界的关注。1927年，刚刚上任吴县第十区（甪直区）区长的殷克维调查甪直的情况后，请人将保圣寺大殿东壁两尊尚算完好的罗汉拆下，安置在唐代诗人陆龟蒙宅院的光明阁中，并摄影、包扎、加锁上封后，向县政府提交建设罗汉陈列馆的申请，但因资金问题未获批准。同年，保圣寺遇大火，大殿半壁坍，砸毁了一些罗汉，情势更加危急。
教育部保存甪直唐塑委员会开会摄影
直至1928年，辞官归隐上海的叶恭绰奋力保护云冈石窟佛像，偶阅了大村西崖所著之书，感慨外国人对我国文化的关注，也因国人未加重视而深觉羞愧，又因陈彬龢“对于唐塑之事，曾有一度关系，遂专函邀同作甪直游”。此次二人的考察，再次深感甪直保圣寺的难处，寺中殿宇坍塌，罗汉塑壁几乎圮坏，根据大村西崖《塑壁残影》中记载，塑壁还剩四堵，而叶恭绰等此次考察只剩一堵塑壁，而该塑壁上只剩两尊罗汉，叶恭绰即主持将所剩的两尊罗汉拆下。而令他们感到痛惜的人为因素不容小觑，此次考察还发现当地某君假借自治的幌子，勾结各方势力，废弃保圣寺宫殿，将寺庙的珍贵楠木料盗卖，所幸仅剩几尊罗汉像未遭全毁。另外，当地人又极为迷信，十分反对保护并恢复保圣、白莲二寺。对此，叶恭绰深感痛心，回沪后，叶恭绰即发函予蔡元培、张溥泉、谭祖庵、李石曾等人，请他们协助办理保存事宜，蔡元培复函应允由大学院承担一半修复费用，叶恭绰即与上海同人设立“保存唐塑委员会”为办事专门机构，商讨募款及建筑设计，该机构从根本意义上成为全面保护保圣寺的发端。
保圣寺原大殿塑像 《塑壁残影》
叶恭绰还与蔡元培等商量，“由部与省府合组一保圣寺古物保管委员会，罗致朝野及苏籍热心此事者为委员，以免当地人士之阻挠。其事物，则以余任其专责”。1929年2月经教育部决定设立公私合力的保护组织“教育部保存甪直唐塑委员会”，认为唐塑的保存事关国光，政府有责任去维护。设有委员十九人：蔡元培、马叙伦、陈剑修、钮永健、叶楚伧、谬斌君、张继、陈去病、张一麐、茅祖权、叶恭绰、黄涵之、李云书、狄葆贤、王震、关炯之、陈万里、顾颉刚、金家凤。《叶遐庵先生年谱》对成立古物保护委员会的过程做了十分详细的记载：
江苏昆山吴县两县所属之甪直镇有保圣寺与陆龟蒙故宅所改之白莲寺联合为一，相传创自萧梁中，有十八罗汉像为唐杨惠之手，塑壁端山岩、树石、云水之配景均极名贵，顾寺久失修。十七年秋，大殿倾圮，幸罗汉像五尊先已他移，塑壁尚余一堵，中有罗汉像四尊（系两尊）及释迦牟尼坐像，当系宋元间物。而前殿构架全系宋式。先是民国七年，顾颉刚氏游甪直，惊为绝艺，越五年，顾氏重游甪直，而保圣寺已坍塌不堪，塑像亦毁损及半，因与陈万里摄影数帧，分向各处，努力作保全运动。日本东京美术学校教授大村西崖闻悉此事，赴甪参观摄像二十八帧，归国后作《塑壁残影》一书。考据甚祥。嗣复经高梦旦、任叔永二氏向苏省当局请求保存，而先生与蔡孑民等先后下乡参观，均认为有保存必要。乃于是年春发起募捐，并由教育部设‘保存甪直唐塑委员会’，聘先生等为委员，计划改建保圣寺。
保存唐塑的“教育部保存甪直唐塑委员会”之发起与叶恭绰有着密切关系。没有叶恭绰的实地考察以及奔走呼吁，便不可能有此轰动民国的唐塑运动。上述叶恭绰与陈彬龢实地前往甪直考察，除所了解的困难外，叶恭绰还曾收到当地人的信函，信中内容是围绕唐塑的具体保存选址问题所产生的分歧。乡董沈柏寒一方主张扩建小学校址，兴办学校加强地方教育水平，而塑像则另觅新址保存；另外部分乡绅则认为应原地恢复建筑，以保存历史意味。观念与评价标准的不同，使双方各执己见无法妥协。在此情况下，仅依靠双方的让步解决问题已经不可能，只有依靠外力干预，才能解决唐塑选址的问题。而叶恭绰正是打破这僵局的有力之手，对此项争议直接做干预，并从艺术史角度出发支持后一种观点：
至塑工，为吾国独有艺术，他国无之者（日本效法吾国，亦不能得其蕴奧），今亦几失传。可伤孰甚？惠之作品，见于记载者数处。就余所知，仅吴县甪直镇保圣寺罗汉塑壁尚存九尊，其中亦尚有疑义。
叶恭绰看到了塑像对于中国艺术史的意义，认为塑像工艺为中国独有艺术，而今已失传，杨惠之的作品存世更是难觅，如今保圣寺中的塑像却使二者得以结合，这着实让学者们兴奋。
叶恭绰曲江画栏七言联
二、保圣寺的整修过程
1929年2月4日，国民政府行政院教育部正式发文，“江苏省苏州甪直镇保圣寺唐塑佛像，系唐代杨惠之遗塑，沧桑变易，留贻迄今，腾辉域中，蜚声海外，虽灵光之尚在，已倾圮之堪虞。本部以为国光，维护保存，政府有责，爰组织委员会，办理关于保存事宜，并制定委员会组织大纲，以便进行。”1929年2月16日“保存甪直唐塑委员会”在上海亚尔培路中央办事处开会商讨保圣寺现存的资金、建筑以及塑壁修复各问题。
1. 资金筹措
公私合力的“保存甪直唐塑委员会”机构的成立，第一个步骤即为保证该机构的正常有序进行和保存唐塑而募集资金，“保存甪直唐塑委员会”第一次常务委员会即商议资金募集办法：
经费预定需三万元，其来源（甲）教育部拟公款拨一万（乙）唐塑委员会由叶委员等负责向外筹募一万元（丙）苏省政府方面由陈佩忍委员负责接洽筹募万元。款项存于上海银行，并委托该行代办会计事务。
此次会议中决议了筹措资金来源，顾颉刚曾为努力保存唐塑而奔走，后在民国二十七年（1928）第五十九期《努力周刊》上发表文章《记杨惠之塑像—为一千年前的美术品呼救》希求社会能捐助资金，保存塑壁罗汉，使千年美术品永留存世。顾氏家人对此番筹款行为都表示反对，认为历来捐款都是专门请谒，带有勉强性质，最终顾颉刚先生的筹款拆像保存的行动失败，而唐塑委员会决议筹募一万元资金，此难度可想而知。此决议丙项中决定向江苏省政府设求补助，由陈去病接洽江苏省政府望拟拨助一万元，江苏省政府会议议决，由吴县三成漕忙民政费项下，酌情拨款。事实上苏政府因财政万分支绌，仅拨助三千元：
甪直镇名塑工程费
教育部保存甪直唐塑委员会函，为关于吴县甪直镇唐代名塑工程，行将完竣，拟请再拨七千元，以竞全功！本府函（第三〇八号）复该会如左：
经复者：接准函开：[吴县甪直镇唐代名塑，全部工程，行将完竣，拟请再拨七千元，以竞全功！]等由。查此案前经本府委员会决议：[补助三千元]在案。现在苏省财政万分支绌，加拨一节，委难照办，尚祈亮誉！此致。
根据江苏省财政厅的复电，又一次证明了筹措资金的困难，也从侧面可见修缮保圣寺的难度倍增。
最终，在各方的干预、帮助之下，甪直唐塑保护运动筹款中遇到的困难得到了解决，最终教育部拨款一万元，江苏省政府拨款三千元以及“保存甪直唐塑委员会”募捐所得一万零一百六十余元，再加之资金存储于上海银行所得利息五百余元，共得资金二万三千七百余元。
甪直镇保圣寺唐塑佛像
2. 建筑设计
“保存甪直唐塑委员会”常务委员会第一次会议还讨论了有关保圣寺的建筑问题，首推孙总理陵墓设计师范文照设计新建筑样式。《申报》也曾报道了“教育部甪直保存唐塑委员会”各委员以及工程师、塑工前往甪直调查，并根据保圣寺现场情况提出保存计划：
各要人因沪上尚有要公，即趁晚车赴沪。至保存计划有二：其一主张采取博物馆性质之办法；其一主张恢复旧观，己交范文照、赵深两工程师设计，留待十七日三次常会决定，即可开工修筑。
考察团各委员在鉴赏摩挲遗迹之余，皆同声惋惜：保圣寺庙宇坍塌，压坏寺中塑壁罗汉，即便被抢救下的罗汉也因自然侵蚀、人为破坏，情势岌岌可危，如不急谋保存办法，势必会日益破败不堪。
3月17日的第二次委员会诸委员因地制宜，对根据保圣寺现场庙宇情况设计的两种不同方法做出最终决策。会上针对保存计划中的意见由叶恭绰做报告，此前诸委员往甪直考察时曾在船中讨论建筑两点计划：一为修筑为保圣寺旧时建筑样式，二则改为博物馆式。委员们对此两种建议斟酌后，拟决定综合两种建议，改旧址建博物馆式，此种决定的原因也有二：一是因保圣寺年代久远，已无从正确地认识原建筑样式，也就无从着手修筑；二是在经费方面，起初预备一两万元用于补充事宜，而实际上颇为难办，如按旧样式修筑，开销很大。其实，叶恭绰与设计师范文照已多次同往甪直视察、丈量遗址及研究旧塑，商议保存计划，范文照还初步制订图样以及简略计划：在原址上重新修建屋宇，其建筑法式拟采用旧式，但为防水火，全不用木材。而内部采用平顶使屋内光线均衡。此次委员会还决定将修建的屋宇定名为“甪直保圣寺古物馆”。
甪直镇保圣寺唐塑佛像
3. 塑壁罗汉还原
叶恭绰关注保圣寺消息，前往实地调查，所见已与大村西崖记载的情况相比更糟，《塑壁残影》中保圣寺原有“一门三殿”，而叶恭绰所见只剩“一门一殿”。所存塑壁罗汉毁坏情况甚是严重，“教育部保存甪直唐塑委员会”着力于保存几千年美术精品塑像，此次修制塑壁罗汉的任务从在浙江、江苏等地寻找塑匠从事修理，到延聘有着深厚专业知识的雕塑大师江小鹣。此人在民国时期雕塑家中值得关注，早年留学日本、法国，他的雕塑作品基于写实，较少美化，是当时艺术圈中重要的雕刻艺术家之一。江小鹣根据多次实地调查曾拟定了《修理唐塑罗汉及塑壁计划大略》的草案，但由于时间久远，已很难找到此草案。时值江小鹣兼顾孙中山陵墓的铜像，时常无暇亲力保圣寺罗汉塑壁的工作，便将修补工作重任交付给其助手滑田友。
修像重任落到滑田友身上，他根据大村西崖所摄的照片，与江小鹣拟定的《修理唐塑罗汉及塑壁计划大略》草案全身心投入整修工作中。而叶恭绰在保圣寺古物馆动工之日起便频繁奔走甪直、苏州、南京、上海之间，他除了指挥修复项目，还经常与江小鹣、滑田友、徐悲鸿等一起研究塑壁罗汉修复放置的方法，这个可以从他所撰写的《重装甪直保圣寺》一文窥视：
以东壁年久不固，又所塑毁失过半，不能复东、西两壁之旧，乃于古物馆北壁前，筑细棉土垣一堵，合东、西两壁所塑，及布景之折入东北、西北两隅者，并移装于新垣。凡夫结构、形态、色泽，务不失其旧，无任增改……罗汉像九尊毁坏部分，则不加补缀，间有为稳固计须加工者，亦仅令足以支柱为止，其罗汉像原来位置已不可考，则以意为联署，期得俯仰呼应之意。凡像之附于壁上者，昔用木杙、沙土、麻捣为胶连具，今则塑壁主要木柱，均附于细棉土垣上之铁筋，以期坚实。
叶恭绰珠簾红树七言联
这个想法最终也得以实现，现在在甪直保圣寺古物馆中也可以看到。根据金家凤之侄金庆江著文《金里千与滑田友》的回忆，叶恭绰频繁往来甪直指挥工作，因甪直地处偏僻，由苏州到甪直只有轮船，里程又较长，便与滑田友同住金里千家，共同商量塑壁罗汉的修理办法，在忙碌的整修工作时光中，二人结下了深厚的情谊，叶恭绰还曾写了一首七绝书赠予滑田友：
唐塑赖君为续命，廿年往事耐追忆。
只今妙手跨前哲，更见当年杨惠之。
——廿年前重修杨惠之手塑罗汉，田兄实司其事，技巧出众。嗣往欧习艺，益臻大成。今重遇京师，方当艺术高涨之际，因漫占一绝奉赠。
1952年叶恭绰
这场历时十余年，倾注了众人心血、接力赛似的文化遗产抢救工程一直延续到1932年10月才初步告终，于孙中山总理六十周年诞辰—1932年11月12日开幕并对外开放。
保圣寺原山门《塑壁残影》
三、叶恭绰的贡献
整理有关民国期间甪直唐塑保护运动的文章，不难发现这些文章都属于参与保护运动的当事人及其家人之回忆文，或者是他人从期刊报纸处了解到相关的报道后所撰的随笔。而这些文章所用的资料也有限，除了顾颉刚撰写的介绍保圣寺唐塑和呼吁保护运动的文章，其他的行文都采用叙述方式，侧重记录事件的过程，并未注意运动中诸如叶恭绰、陈彬龢等人的具体贡献。本节就叶恭绰促成“教育部保存甪直唐塑委员会”后在唐塑保护中所扮演的角色展开讨论，分析叶恭绰在保护活动中的具体作用。
募集资金方面，叶恭绰第一次从保圣寺考察归来，前文就曾讲述其即寄函予蔡元培等人，希望能得到协助办理保存事宜。蔡元培两天后即复函答应由大学院助款一万元，为保存唐塑所需经费。
综计此项建筑保存费用，至少须银两万元，始足藏事等。某某等绵力有限，除向各方募集外，拟请公家分任半数，俾易观城。等语。（此呈署名者：为叶恭绰、沈长慰、黄以霖等）此呈经奉教育部批准由该部补助银一万元。
叶恭绰收到蔡元培的信函后，即进行募款事项，并着手在上海设唐塑保存会为办事机关，而根据《申报》记载，“唐塑委员会由叶委员等负责向外筹募一万元”，叶恭绰积极发动关系，在上海与同人等商议募款修筑计划四五次，为确保修复唐塑的资金问题做出有力支持。
而由陈去病接洽的江苏省政府拨款，也有了回应，其实江苏省政府同意拨款也与叶恭绰有着密切关系，根据陈彬龢的记载：
省政府第一五五次会议（民国十七年十一月八日）：古物保管委员会江苏分会呈复保存杨惠之手塑罗汉像一案，经派员调查，决议根据叶恭绰原函请准予饬应照拨一万元，先行顾工修理；余一万元公同募集，俾成大业案。
（决议）1. 函复该会劝募捐款，以资修理。2. 令吴县县长政府在冬漕三成民政费内酌拨补助费，并切实保护。
根据上述内容，江苏省政府的确是根据叶恭绰的请求答应会予以拨款的，只是具体拨款数额并未加以肯定，直至工程正式动工后，江苏省政府因财政困难照拨三千元。
从叶恭绰组织唐塑保存委员会，直至真正的有公私职能的“教育部保存甪直唐塑委员会”成立，他在其中一直扮演着实际操作者的角色，在第一次“保存甪直唐塑委员会”常务委员会议中，就确定以叶恭绰主持各事。因此，叶恭绰在人事关系的调整中又展现了其独特的魅力。
叶恭绰首先与上海银行方面接洽，请上海银行方面代办该会的会务，并申请该行派请专员为“保存甪直唐塑委员会”的会计。
叶恭绰委员报告与上海储蓄银行接洽，请其代办本会会计大略情形，并谓该行业已完全应允，并派定该所职员金宗成为本会会计，另订有条款五条及会计规划十五条，需由双方商妥签订。
保存唐塑委员会的专门机构是借用上海清凉寺工作的，导致各委员不可能长时间在甪直，因此必须有专门人士与上海方面联系，而这个人正是甪直当地的乡绅沈柏寒。叶恭绰自设立唐塑保存会办事机关，即与沈柏寒相互以信函传递消息。如前文所言，沈柏寒初始是反对在旧址恢复保圣寺，建议将寺址改为校地，经叶恭绰去函调解，嘱其保存唐塑，才放弃扩充小学的想法，可见叶恭绰在处理人事关系方面的能力。而通阅陈彬龢文章可知，沈柏寒与叶恭绰函件往来初始过程中，对于保存唐塑之事还是颇多犹豫的，言辞闪烁：
始即以沈君伯寒，为当地士绅，诸赖匡助，故一切进行均随时函知。乃沈君对于去函，时多稽覆，而语言惝悦，其时即觉其可疑……其后叶先生因介黄伯雨先生，商之沈君，乃沈君又表极佳，谓一切毫无问题，然其事已在江苏分会议决之后半月矣。不久沈君果至沪，叶先生因与协商两次，由沈君提出，于十二月九日，开保圣寺古物馆委员会成立会……直至今日，沈君对于叶先生，始终无片纸之投遞，其离奇有如此者！不得谓沈君诚为神机莫测乎！
叶恭绰书法
由于文章成文的时间恰是1929年，因此对具体时间发展的过程叙述得不是很完整，沈柏寒从开始的模棱两可，到之后全面支持保存唐塑运动的思想转变未加叙述，但根据蔡元培在《甪直保圣寺古物馆记》一文中所提及的唐塑保存有赖于沈柏寒倾力襄助，可推断与其密切信函往来的叶恭绰对于沈柏寒思想变化的作用。
叶恭绰在保圣寺古物馆修筑期间，并不是一直以士绅名流身份，嘱人照办其事，每件事能亲力而为者，他都不会假手于人。这可从制订修筑计划初见端倪，他曾与建造师范文照同去视察、丈量遗址，并且适时提出建议：
经恭绰等邀集同志筹商讨论，以限于物力，拟就该寺殿址建屋一所，以便护存塑壁等物。其建筑法式，拟悉循旧制，但不用木材，以期经久。前殿亦拟酌加修理，庶免备废。穷以此项美术古迹，关系吾国文物至巨。其爱护阐扬之责，初不限于一乡一邑。
在保存唐塑运动中，叶恭绰频繁奔走于甪直、苏州、南京、上海之间，他除了指挥修复工程，还经常与江小鹣、滑田友、陈去病等人一起研究塑壁罗汉的处置问题。保圣寺在修建过程中并非一帆风顺，在罗汉修复过程中，《古保圣寺考》的作者殷之书曾从叶恭绰的报告中了解到工程进展的一些情况，1930年古物馆房舍封顶时，需要重新安装从残存的塑壁上先后拆下来的几尊罗汉，但负责修理的工匠没有根据江小鹣拟定的方案进行修理工作，仅凭自己的经验进行贴造，导致塑像修复与旧殿内的模样大相径庭，必须重新修复。沈祖光《甪直保圣寺唐塑的评价》一文也详谈了此事：
不过，自保圣寺古物馆着手整理以后，当局曾以塑像塑壁的责任，委诸江小鹣君负责设计，江君因为上海工作很忙，一切事情，多托了滑田友，按滑田友是徐悲鸿介绍给江小鹣君担任他的私人助手的，滑君由沪来苏，曾率领了上海第一流的塑佛匠若干人，从事修整工作，可是好笑得很，这一批塑佛匠，看不懂何者为云气，何者为山石，竟在云层之间，缀上许多塔、桥、亭榭，弄得不伦不类，幸得滑君发觉，才把已做上的东西拆了下来，这是修整工作间的一件史实。
叶恭绰的《重装甪直保圣寺唐代塑像记》一文中曾提到更换塑匠的记载：“始任塑匠卫国庆及胡某与匠工十余人，所作未善，改由监工滑君田友，手自布置，务令塑壁主要部分，得复旧观。”这也是叶恭绰抱怨的卫庆国、胡某等十余人所作未善，增加工程的难度及时间。由此可见，叶恭绰不仅治学严谨，而且对保圣寺的各事项亲力亲为。
甪直古镇与保圣寺远眺 摄影：禹涵
四、余音
叶恭绰在“甪直保圣寺古物馆”成立后，还一直心系该处的情况。自1932年11月12日正式开放后，叶恭绰于1933年8月27日搭车往甪直视察保圣寺建筑工程剩余事宜，还曾将自己在江苏境内访得的古物转藏于保圣寺古物馆中，这也践行了当初他在保圣寺古物馆开幕致词中所提的最后一点，“保圣寺其他古物遗落必多，亦须注意收集，希望诸位踊跃输将，俾早观成”。1937年抗日战争全面爆发后，江南各县沦陷，日军占领甪直，保圣寺内驻有日军，因大村西崖所著的《塑壁残影》引起广泛影响，日人一直关注中国的古物，对保圣寺仅存的几尊罗汉更是虎视眈眈，曾有传言说日方在找寻机会运走该寺罗汉。直到抗战胜利，日军始终未得逞，但他们长期驻扎在保圣寺，寺中被毁的情况也令人担忧，叶恭绰心系保圣寺情况，阐明自己的忧虑：“抗日战争起，敌占甪直，以该地为办公之所。其损坏情况，迄今莫明。余衰病侵寻，亦不复能如往者勇于任事，每一念及，浩叹而已。”迟暮之年，叶恭绰仍念念不忘保圣寺的境况，希望年轻的有识之士能担负起保护保圣寺之责，担负起中国文化事业传承的重任。
保圣寺内罗汉塑壁，一直相传为唐代塑像圣手杨惠之所制。后经陈从周先生考证，保圣寺及塑像皆非唐代形式而是宋代样式。然而在整个民国时期，保圣寺的塑像所制年代基本无异议，学者们一致认为出自唐代圣手杨惠之，究其原因：其一，塑像的确精美，且古意甚重，非一般工匠所能塑造；其二，离保圣寺不远的昆山慧聚寺天王殿的金刚塑像也相传为杨惠之所塑；其三，寺内大殿柱的楹联：“梵宫敕建梁朝，推甫里禅林第一；罗汉溯源惠之，为江南佛像无双”，引起误导。
甪直保圣寺山门
陈从周先生1958年发表在《文物参考资料》的《甪直保圣寺天王殿》一文大胆提出怀疑罗汉所塑年代：“至于塑像相传为唐杨惠之塑，实多疑点，以管见所及证以山东长清县灵（今长清区）岩寺宋塑，及四川重庆北温泉摩崖，几如同出一臼大约出于宋人之手。”其实，叶恭绰于《杨惠之雕牙俑拓本跋》一文就曾对罗汉所塑年代存有怀疑态度：“惠之作品见于记载者数处。就余所知，仅吴县甪直保圣寺罗汉塑壁尚存九尊，其中亦尚有疑义。其昆山慧聚寺则了无踪迹矣。”很显然，叶恭绰早已对甪直的塑壁罗汉年份存有疑问，但终因世事所累，以及所涉专业知识而未深入研究，只在提出为何身上饰有金龙纹的俯视罗汉传为梁武帝时，提到一则有关罗汉塑像个数的年代相关的问题：
且十六阿罗汉，实盛于晚唐，故大村氏颇疑十八尊罗汉并非尽惠之所作。又梁武帝与十六或十八罗汉，历史上并无何等关系，不知缘何有此传说也。
其实，受源于唐代玄奘所译的《法注记》的影响，罗汉才有了确切的数量、姓称和住所。唐后期，大量佛教画家的出现，而这时确定了的罗汉为十六尊。《宣和画谱》中记载卢楞伽的作品时提到“十六尊者十六”“罗汉十六”“小十六罗汉三”等，五代时各地塑画之罗汉们只有十六尊，《清河书画舫》中引贾似道别录张元十六罗汉图，《益州名画录》中也有贯休绘制十六罗汉的记载，种种记录表明五代前的唐朝罗汉像只有十六尊，并非十八尊，而保圣寺却有十八尊，杨惠之处在盛唐时期，从而证明甪直保圣寺的塑壁罗汉并非出自杨惠之之手，或换句话，这十八罗汉并非都出自杨惠之之手。虽然叶恭绰最终未能研究塑壁及罗汉的制成年份，但这些古老的艺术品现今还得以存世，与他积极抢救、参与保护密不可分。如果没有叶恭绰发起成立的“教育部保存甪直唐塑委员会”，这些历经千年的艺术又将会以何种姿态展现在今人眼中？
当年如果发现保圣寺的塑像并非杨惠之所作，笔者相信叶恭绰等同样会继续保护的事业。人们之所以认为出自杨惠之之手，正因为他塑艺高超，而保护塑像就是保护高超的艺术作品。尽管保圣寺的罗汉像非杨惠之作品，但是塑得“佛光闪耀”，是众口一致的，这是在传为杨惠之之作未出现前其已经被前人称赞的原因，所有这些塑壁罗汉在艺术上的价值，并不会因其成于无名之手而降低。
（作者为盐城市郭猛实验学校教师）
民国老图片
《吴郡奇迹-塑壁残影》
大村西崖 摄
民国十七年(1928年)，叶恭绰感于大村西崖之记载前往瞻残影，并发起唐塑保存会，民国十八年(1929年)，叶恭绰、蔡元培、吴稚晖先后来甪参观，皆请求教育部保存。部长蒋梦麟君、次长马叙伦君提倡益力组织“保存甪直唐塑委员会”。由叶恭绰、蔡元培、张继、马叙伦、叶楚伦、钮永建、陈去病、张一麐、顾颉刚以及甪直学者金家凤等十九人组成委员会，并推选叶恭绰负责经营之。共集资23600银圆，其中教育部拨银一万元；江苏省政府拨银三千元：唐塑保存诸委员募集捐款一万零一百银元；利息五百元。唐塑保存委员会聘建筑师范文照设计建筑，聘雕塑师江小鹣、滑友田二位将抢救保存下来的九尊塑像，经过精心设计，布于补壁之中。采用吴稚晖之提议，定名古物馆。潭延闿、于右任题写“保圣寺古物馆”之馆名。蔡元培作甪直保圣寺古物馆记，马叙伦书碑文，古吴黄慰萱刻。民国十九年(1930年)春，在大殿原址动工兴建，民国二十一年(1932年)春竣工，造型和结构为钢筋混凝土——罗马宫殿式，共费银二万四千余银元。
保圣寺山门
保圣寺神王门
保圣寺大殿
大殿本尊释迦如来塑像
左挟侍迦叶尊者塑像
右挟侍阿难尊者塑像
保圣寺后殿
大殿铺作
大殿内构架
大殿内构架
大殿内构架
大殿屋里
塑壁西面从北一
塑壁东面从南三
塑壁东面从南二
塑壁东面从南一
已塌罗汉像
拆下罗汉像
塑壁西面从北二
塑壁西面从北三
壁上罗汉像
拆下罗汉像
拆下以前罗汉像
拆下罗汉像
拆下罗汉像
拆下罗汉像
金柱础石
檐柱础石
——来源 | 文汇学人 其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