纵有千杯还不醉,人间不复邓粪翁

发表于:2024-08-24 编辑:根泽

文w文 l 蔡登山


纵有千杯还不醉,人间不复邓粪翁(图1)

邓散木(1898-1963)中国现代书法家、篆刻家,中国书法研究社社员。原名铁,学名士杰,字纯铁,别号且渠子,更号一夔,一足,斋名厕简楼,豹皮室,自号厕简子。生于上海,在艺坛上有“北齐(白石)南邓”之誉。擅书法篆放刻,真、行、草、篆、隶各体皆精。1960年因动脉硬化,截去左腿,因自署一足、夔,斋馆名有厕简楼,三长两短斋(三长者,篆刻、作诗、书法;两短者,绘画、填词,这是散木先生对自己艺术的评价)。实际上,他长于诗文、书刻,也能作画。精于四体书,行草书集二王、张旭、怀素之长,旁参明末清初王觉斯、黄道周两家。隶书曾遍临汉碑。篆书初学《峄山碑》,继杂以钟鼎款识,上溯殷商甲骨文。篆刻初学浙派,后师秦汉玺印。早年得李肃之先生发蒙,壮年又得赵古泥、萧蜕庵两位先生亲授,艺事大进,又从封泥、古陶文、砖文中吸取营养,形成了自己章法多变,雄奇朴茂的风格。1931年至1949年之间,曾在江南一带连开十二次展览,艺坛瞩目,有书坛的“江南祭酒”之称,在艺坛上有“北齐(白石)南邓”之称。中国书法研究社社员。邓散木先生一生勤于艺事,几十年间,黎明即起,临池刻印,至日出方才进早餐,曾手临《说文》十遍,《兰亭》也临过几十遍,去世前几天还在伏案工作。1963年逝世。




记得粪翁这个名字,是因为张爱玲的《传奇·增订本》而引起的。1946年11月张爱玲的《传奇》出了增订本,是由龚之方与唐大郎合作创办的山河图书公司出版的,唐大郎请了上海著名的书法家粪翁为此书题签,当时粪翁已改名为散木了。不管是粪翁或是散木,其实都是指邓铁(学名世杰)一人。从20世纪20年代起,他的书法和篆刻便名扬海内,他由于不满时政,佯狂避世,行为古怪,被称为怪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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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爱玲《传奇·增订本》版权页

他因喜操刀治印,与吴昌硕(苦铁)、王冰铁、钱瘦铁,号称“江南四铁”。他字“钝铁”,有自谦之意。到了1927年,他30岁时,他废去姓氏,改名粪翁。拿人家所最不喜欢、最厌弃的字眼,来取为自己的名字,其脾气之古怪可想而知。但他却有他的说法:“行年当三十,去姓字以粪。非敢求惊人,聊以托孤愤。其时哗众口,谓我有畸行,吁嗟吾何言,矫枉失其正。”其实“粪”有“粪除”(扫除)之意,是“涤荡瑕秽”也。他自刻有“遗臭万年”、“海畔逐臭之夫”的印章,并将居所命为“厕简楼”。掌故家郑逸梅说,粪翁曾假宁波同乡会举行他个人书法篆刻展,请帖印在拭秽的草纸上,不为印刷所接受,再三婉商,才得应允。印成,印刷所以草纸吸油墨特多,要求补偿印刷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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粪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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邓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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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海畔逐臭之夫 

旧时文人生活清苦,写市招(商店招牌)取得润笔费,是书法家借以贴补家用的重要来源。郑逸梅说:“其时有两位名书家,商店素不请教,一是邓粪翁,这粪字太不顺眼。一是钱太希,商店唯一希望是赚钱,这个姓名和赚钱有抵触。”听说有一富商愿出厚润,求他的书法,只求落款不署“粪翁”而改署邓铁为条件。他非但没有答应,还一气之下把那富商推出门去,说:“你也想附庸风雅,另找别人!”然而他也曾自动弃用“粪翁”这个名字,那是南京“中山陵”的碑额和“吉祥寺”的横匾,前者是他所景仰的伟人,后者更不便署此名,否则岂不“佛头着粪”矣!

抗战胜利后,他企望能出现一个清平世界,自己也想为社会多做一些事,但总是事与愿违。他痛感自己无能,于是借用《庄子·人间世》“散木”(指无用之木)之喻,遂改名以自嘲。晚年他迁居北京,然而不幸却降临在他身上——因血管堵塞不得不截去左下肢。但他并没有悲观沮丧,而是乐观地署名为“一足”,并写诗道:“腿乎腿乎别矣汝勿忧,汝存我命危,汝去我命留。我命留,犹得为社会主义建设备一筹。”虽仅存一只脚,但亦足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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邓散木篆刻工具 (图源黑龙江省博物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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邓一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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庚子残人

由邓钝铁而邓铁,由邓铁而粪翁,由粪翁而散木,由散木而一足,是他一生的五个阶段。其中以粪翁时期最长,以一足时期最短;而书件之多,收入之丰,则以散木时期为最高峰。
粪翁的书法篆、隶、真、行、草各体皆精,雄浑拙朴,在书坛上有“江南祭酒”的美誉。篆书早年学萧蜕庵,而蜕庵又师法吴昌硕,因此他受吴昌硕影响极大。晚年则融合甲骨、大小篆、竹木简,自创一格,横不求平,竖不必直,结构恣意开张,布局随心所欲,他说:“非篆非籀,非古非今,是自己家数,不自门入。”隶书以汉张迁碑为主,真、行、草源于“二王”而归于“二王”,味道醇厚,意趣横生。篆刻早年学于李肃之,壮年以后又归于赵古泥、萧蜕庵门下,20世纪30年代便以篆刻而扬名海上,在艺坛上有“北齐(白石)南邓”之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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临二王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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石鼓文批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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行草对联   满目繁华尽是旧时手种红药;为谁攀折拟将幽恨试写残花。
1934年,他在上海湖社举行书法篆刻展览,章士钊往观后致书《晶报》编辑,云:“今日得览粪翁所设各体书法,并皆精妙。粪翁弟不知何许人,亦并未闻有人道及,并世有此善书之畸士,而名誉不闻,似是读书人之公耻。”书后赠诗一首,以志钦佩之忱。而在台湾能传其衣钵的吴平谈到粪翁的印,说:“真是如徐青藤所说‘冷水浇背,陡然一惊’,这一种惊心动魄的气势,快马斫阵的刀法,突兀险奇的布局,变化无穷的篆法,实在使我向往不尽。”论者谓其印“以秦汉为经而纬之以皖浙,旁搜远绍,遂集大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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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福庵、邓散木 书法-墨竹成扇  图源西泠拍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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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粪翁诗稿》及部分著作  (图源黑龙江省博物馆)

粪翁曾取书斋,名为“三长两短之斋”。“三长”为长于篆刻、诗、书;“两短”为拙于绘画、填词。但那是中年以前的事,后来他画得一手好竹,也能填词,这个斋名便不能成立了。他的学生说见过他曾印过一种卡片,正面是名字,反面却是他的“约法三章”,依稀记得:“婚丧喜庆概不往来,酒食征逐恕不奉陪,诸亲好友要刻要写,事前讲好钱银先惠。”他很好客,只是痛恨寒暄客套,他认为把时间花在互相恭维上最不值得。所以他在书斋里挂着一纸“款客约言”,写着:“去不送、来不迎,烟自爇,茶自斟,寒暄款曲非其伦,去!去!幸勿污吾茵!”这和画家高剑父在客厅中贴着“误我五分钟者非我好友”的作风,有异曲同工之处,大都是承袭“扬州八怪”的古怪脾气而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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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三长两短之斋 

文人大多好酒,粪翁也没有例外,他酒量之宏,只要是曾经跟他共过席的,都能道之。据他夫人说,“粪老”曾与人打赌,一下子喝了一坛黄酒,足足有50斤,吓得别人目瞪口呆。他家中的院子里分两边放酒坛子,一边是满的,一边则是空的,他买酒从来不是一瓶一瓶地买,是一次进好几坛黄酒,放在院子里,喝完了就扔在空的一边。他曾仿汉官印刻过一方“酒泉令”的章子,自言识饮以来,鲜遇敌手。

与粪翁有过交往的郑逸梅说他,愤世嫉俗,凡不入眼的,便作灌夫骂座。即朋友有过,他当面呵责,毫不留情。某人做了一件不正当的事,他知道了,及某来访,他立斥拒之门外。隔了几天,某再踵门,引咎自责,即彼此和好如初。谓“其人能知过,知过能改,无害友谊”。

粪翁一生狂诡率真兼而有之,如此真性情的“名士”,如今已不复存在。他曾说:“我行我素,不媚俗,不趋时的兀傲性,是我的一贯作风。”睹其作品,想见其人,就如同前人赞他的诗句曰:

酒色才气是真人,雕虫小技也成尊;

纵有千杯还不醉,人间不复邓粪翁。



来源 l 《多少往事堪重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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