鞠慧:我已在风物中裸身而行

发表于:2023-10-16 编辑:苏南

文/鞠慧


舌头缠住嘴巴,睡眠呼吸暂停。出息的人又被综合症:扁桃体发育的不是时候,可能堵塞路程。

我已在风物中裸身而行,来时的样子模糊,归途险象环生。挥手自兹来去,更那堪口舌缠斗、枯木逢春。


鞠慧:了然于心(节选)(图1)

艺术家鞠慧近影


“离经叛道”是个革命的词,在人类文明史的进程中有着旗帜的意义,它预示着重生、再生、新生,是勇敢者的作为。艺术家应该念艺术的经,殉自由之道。

所谓初心,乃赤子之心,素朴之心,即“濯濯如春月柳,轩轩如朝霞举”的童稚之心,未被杂染的纯醇之心。说不改或不忘都是困难的,老子说“慧智出,有大伪”,其实是在说一种规律,规律面前人人平等。

我在行旅途中遇到范宽,他告诉我一带一路以外的地带发生的事情,千年之后的邂逅是我们命中注定,我害羞得像个孩子。我告诉他鱼儿已经摆脱卵生,人与自然正在发生的各种冲突让他无语。
人都活在局限中,活得逼仄而紧张,各种前矛后盾的谎言被逐个瓦解,无需表白,表象早已不可靠。

看电视片,1226年的冬天,空前的浩劫、颠覆与沦陷,从黄河上踏冰而来,遥远的贺兰山脉,吹过西夏王陵的腥风,腥了800多年。问:党项人的后代血种去了哪里?答:在我们中间的极少数。

(画外音):一个政权消失了,一个国家消失了,而一个文明不会消失。


酒罢三更醒,醉眼对墨花。渴心欲吞海,面壁吐烟霞。


我不说话的时候,坚持用水墨思想。
我保持虚淡的书写状态,想象一:庄子坐在烟雨的幕后,编造梦蝶的春秋故事;想象二:最暴力的事件,莫过于在弃知状态中,听女人津津有味地喋喋不休;想象三:水墨弄成了沥青,庄子寓言像鲇鱼凝固在里面,真有点行为主义的意思。

贡布里希在《艺术与错觉》里说:
“绘画是一种活动,所以艺术家的倾向是看到他要画的东西,而不是画他所看到的东西。”
这句话让我喜欢了好几天。


鞠慧:我已在风物中裸身而行(图2)

鞠慧作品


向晚临风,阵阵鸟语,事物依旧心不在焉。我坐在酒杯里练习呼吸,感知时间疲惫的样子。

事实和实事不是一回事,追溯事物的缘起状态,我们需要重新打扫记忆,那些遗留在教科书里的所谓事实。

我正襟危坐,语焉不详,事物原初的样子开始被解构。

解构在后现代主义是一种思想或一种方法,对我来说,解构是一种艺术。

我追摹传统书法40多年,它是我艺术的源泉,成长的根据,有着筑基意义。但是,我追问书法存在史,质疑一切教条式的模具化、机制化的所谓书法。你即便写得乱真古人,那也不是你,顶多证明你是一个会模仿的你、一个技术化的你——仅此而已。
 

艺术的最高形式,内蕴着改变事物秩序的力量。其终极意义是人本身。生存本身就是艺术。必须排除旧有观念的阻力,把那些中庸的姿媚的念头从我们自身打扫出去。


书写之于我,就是从母语出发,发扬传统光大本真的形而上诉求(与看图识字无涉)。

不要奢谈自我。自我往往是荒谬的。也不要妄说超我,你是佛啊!你超超看。说本我,说与生俱来的那个我,是艺术的。
书写的线条,源自书法的线条,从法度中生成,在法相外变异而不囿于成法。这个法是道德根据,是宇宙间的根本大法。即无法而法,是为至法。在书写的过程中,线条与图像互补成立,线条直接抵达图像,它承接意识,超越感官。
我的书写文本与传统书法是两个系统,是亲戚关系。

在二维的逼仄空间,唯有线条,是打开心灵之境的重要因素。

持守软笔书写的纯粹性,水墨品质和图像瞬间生成的奇异感,使我充满激情与颤栗。


鞠慧:我已在风物中裸身而行(图3)

鞠慧作品


大凡迷写《兰亭序》的人不妨想想,你为什么写它?你有王逸少那个时代的王侯贵族气吗?你有那个世袭背景和家族教养吗?你有那份闲适玩世之心,整天抚鹅炼丹服散,操琴饮酒吟诗吗?并且还有一班道长、高士、将军、侠客,即官家子弟门客食客各色人等围在左右吗?再者,两晋小王朝动荡不安,朝廷只顾年年打仗无暇过问那拨放纵江湖的“官二代”、“富二代”们,才会有“竹林七贤”这等风流名士。这也是值得研究的中国历史上特有的文化现象,越是战事纷争、社会动荡,越能出现文艺上的大兴旺、大繁茂,涌现真名士。

“有女郎才,无丈夫气⋯⋯”只是一说。不想走秀媚这一路的书家,不如花点时间读读两晋南北朝诗文赋,或许来得更加惬意。
所以我以为,人高上去了,字就不会低。把人的质量提升上去最重要。
自以为是的手艺家门:有点自渎意识好!
 

“公社”这个词用在艺术团队是被质疑的。艺术家还是以“私社”为好。“结艺营私”是最真实的,是现代主义的口号。艺术家的另一层意思就是个体户、单干户、手艺人。


“自己雇自己”是陈丹青发明的句子,意思是做艺术家要有决绝之心,宣示了一种殉道精神和破釜沉舟的存在感。“自由”对于驯养长大的人来说是个奢望,画家何尝不是。
我从不羡慕北漂,也不会南漂,我在漂。


在冥想中,潜意识被各种元素激活、抽离、切换、解构,并幻象丛生,此消彼长。胡思乱想、异想天开是一种能力,是获得一种特殊的形式感和美学趣味,并诉诸精神世界的能量。成就作为思者而存在的书写事实。

艺术的道路是一条朝圣的道路,在这条道路上行走需付出毕生的代价,意味着迷狂、自觉和献身。必须以自渎的方式信心满满地一笔一笔地救赎自己于当下。我们前行的姿态和留下的血痕脚印,将成为后来者的景观。

鞠慧:我已在风物中裸身而行(图4)

鞠慧作品


我不大想后来的事,后来是后来人的事。

生活教人欲壑难填,艺术教人移情别恋。
 

“真实”是被解释出来的,在这个时代说“真实”这个词是多么的奢侈。

日常生活的日常性,像一面镜子,折射出你真实的状态。装出来的生活必然产生伪艺术。两方面都装的人作品一看便知。

我不唱赞歌,也不画粉饰太平的画,那是被驯化的鹦鹉对着鸟笼学舌。我也厌恶拍马屁,被马蹄子撂一脚伤害的是自己。

斗胆改写游寿先生一副贺联:“下笔惊鹦鹉;饮酒醉凤凰”。

路东兄曾说:不要站在事物的正反两面,而是在事物的侧面打量并介入生活,即出离二元性对象化格局,以一种新的视角与事物打交道。
这是我想到但没说出来的话。
 

常陷入“说空者滞空”的偏执。佛经说“滞空”也是一种有,尚不是“毕竟空”。


究竟空义求中论,弄墨诵读涅槃经。非有非无亦有无,非非有亦非非无。

一场风花雪月的事故。当事故解,颇费心思。
 

我见八大多嶙峋,料山人见我应如是。


作品的意义是被看出来的,说出来就麻烦了。

人,真实地生活在对生活的体验、描述和反省之中,艺术精神内在于人们的心中,对艺术家来说,艺术及生活,二者之间是呼与吸的关系,没有艺术的生活就是平庸的活着,把艺术与生活二元化的说法我是质疑的。我相信:不同的生存境遇和生活方式对艺术创造会产生非同寻常的作用。

鞠慧:我已在风物中裸身而行(图5)

鞠慧作品


写意后写意,非想非非想。作为不可言传的心灵栖寄之地,图像与图式已不再是一种再现和喻体,它超越了象征化的解读,不再承载外在意义,而进入现象学层面,使自在成为主体——在萧散疏离间呈现庄严之相。


艺术的存在,就是在庸常事物中的差异性存在。差异性,是艺术品质的一部分。

一个艺术家的好奇心,往往是与艺术创造力相随相生的,一个大艺术家,总是敢于并乐于生活在匪夷所思、异想天开、想入非非之中的。正在出场的、未知的、隐匿的、可能的事物,给了我们走出“自蔽”的无限空间,这就要看艺术家各自的天赋和觉悟了。

力避世故、老成、功利、圆滑之流俗态,书画如此,做人亦然。归真返朴即老子所谓“我独泊兮其未兆,若婴儿之未孩”,保持童心乃赤子之心。不住不离,象自生焉。以消解各种“法相”对本心的束缚,笔墨所到处便能悟到人生况味。


艺术自在的价值,关系到我们对置身其中的现存秩序的追问与思考,他是照亮人的生存困境的自由精神的价值,是对现实挤压和思想困窘的超越,是对人的悲悯、眷顾和终极关怀。

我格外关注的不是艺术传统中已经具有的那些被称为经典的历史的东西,艺术之为艺术,它直接指向世界的欠缺与生活的可能,是作为“可能性”存在着但尚未出场的东西。没有一种艺术精神更新的自觉在先,就不可能在水墨形式意味的创造中发生改变。笔墨与图式的表达形式,它是画家精神与心性的直观显现。
其实一件作品完成了,就和艺术家没有太大的关系。作品的价值和意义全在观众那里。我只想对真正有眼光的艺术爱好者和收藏家说,艺术需要守候,需要用心来感受,用时间来度量。

创作,总是在即兴和不确定性中进行的,它隐含着别开生面的形式的可能。我的画,出自我生命意识中最幽深的部分,出自不可复制的内在的力量。常见外方的结构特征,同时保持着内圆的禀性。这个圆,是平和圆融的意思,是内在于笔墨之中的圆浑与充沛,并不是庸常意义上的人文诉求。这些都与艺术家心向往之的存在秩序息息相关。

鞠慧:我已在风物中裸身而行(图6)

鞠慧作品


别让主义禁锢了思想。画的有意思就有意义。想起鲁迅一句话:“思想被主义奸污的苦。”
 

我游离在图像符号的线性语境,还原素朴的书写,不搞小伎俩、小细节、小技巧、小噱头,那样会破坏我最率性的表达,就像我厌恶一切轻薄和粉饰一样。老子言:大朴不雕。当下流行的“展览体”、装饰画,是装腔作势的媚俗行为,是经过梳妆打扮设计制作出来的,如同男人的矫情,令人反感。


“当态度成为形式”⋯⋯关于后现代主义的追问:中国水墨艺术自元代倪云林开始,就已经进入后现代了?

从因素走向形式——艺术中一切本质的东西,根本起源于有关存在之秘密的最深刻的领悟,每个符号的结构,就是一个逻辑的关联,在消解意义的同时,内在秩序生发在意识游戏之中,进入本体之“自在”。席勒说过:“只有当人成为完全的人时,他才游戏,也只有当人游戏的时候,他才完全是人。”

传统水墨语言之于当下语境的转换与表达,如其所是地逐步消解旧有符号,开辟出全新的图式空间,并赋予作品现代性。

现代水墨作为一种观念和精神载体,以直接书写方式,扩张并延伸其自身的视觉语意和现代价值。

水墨至上主义,与其说主义,不如说审美取向。这一不期而至的变化,源于我对传统水墨程式深度领悟后的内省与转换。一直以来,我流连于线条与水墨在画面上进行游戏时的种种可能性,并试图提纯出一个鲜活的形式。令我沉溺其中的乐趣,已经内在于自然形成的图像抽象与变异之中。

坚持水墨的静寂和单纯,追问“审美当代性”问题。使艺术回归到本真状态,回到物本身,而不为时代所局促。我之所以格外关注“形式感”,这和我转变观念息息相关,是对生存体验、生命感受和身体感觉的深刻反思与追问。一个可以担当的艺术家,总是在自我“悖论”中不断确立个己化的话语系统,裹挟着被误读的漠视和被淹没的风险。
 

作品的价值,就是你一意孤行于斯世的存在价值。


金冬心上人诗书画皆能。梅画高洁,书法古逸,体势独具,是“扬州八怪”中的佼佼者,为研习传统文人画,聊备一格。

记忆马健“亮出你的舌苔或空空荡荡。”在想:性与命的关系,时间在道德世界的意义。 

梦魇1967年8月15日。生命如飘。
 

鞠慧:我已在风物中裸身而行(图7)

鞠慧作品


在时间背后—空间概念在作品中延展,挤兑,揉捏,翻转。生命感觉被时空双重摆布,身体在释放,渗透,激活。水墨形态成为意料之中的闯入者。它开面陌生,语焉不详,像是一个咒语,以自己的影子为母题。我试图去捕捉它,并且想象着它原初的样子。

画出身体感觉中隐藏在渊源地带的内在秩序与结构。 通过水墨实践核对个己生命感觉。

记忆:1966年5月16日,50年空前灾难。
在时间背后,生命如梦魇般地成为被悬置的自己的布景。

这是真实的存在吗?生命的精华早已被提前抽取。


“母本已坏。”我们没有理由不去质疑曾经历过的一个个荒谬的、令人沮丧的大小事件,和已经淡漠的碎片化的私人记忆。

只是坐着,目空一切。



——选自2016年江苏凤凰美术出版社《样子·鞠慧水墨作品集》,有删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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