传吴门衣钵 成一代大师 ——王个簃书法艺术简论

文/何震宇

王个簃先生

（1897年10月20日—1988年12月18日）

壹 | 生平概略

王个簃（1897～1988年），出生于江苏南通海门县，原名王能贤，后易名王贤，字启之。自幼笃好诗文、金石、书画。青年时代就读于南通中学，毕业后在城北高等小学教书，常与喜爱美术的同道及母校同事一起作诗、习字、刻印、作画、抚琴。尤喜爱吴昌硕的绘画和篆刻，便携带自刻印谱，求教于南通书画家李苦李，后又托诸贞长携印稿给吴昌硕看，得到赏识，吴在每方印拓边上详细地加上评语和赞语。

1923年，27岁的王个簃离开南通来到上海，向吴昌硕习艺问道，并在吴家担任了家庭教师，为昌硕孙儿授业。吴昌硕往往喜欢在夜籁人静时，和王个簃交谈，征询当天所画作品的意见。王个簃还陪吴昌硕游历浙江塘栖、杭州等地，师生之间朝夕相处，得益遂多。

1934年，王个簃国画作品《刀鱼》《瓜菱清暑》曾参加伦敦、柏林举办的中国绘画展览，前者获奖，后者由德国东方博物馆收藏。

自进入上海开始，王个簃也正式开启了从事艺术的道路，他曾经和王一亭、张大千、钱瘦铁等人出访过日本。后来又与王一亭、诸闻韵、诸乐三等共同创办上海昌明艺专，曾经历任新华艺专、中华艺术大学、东吴大学、昌明艺专及上海美专教授。也曾两次在上海举办个人画展。

解放后，王个簃参加华东美协和上海文史馆的工作，1956年又参加上海中国画院筹备工作，上海中国画院正式成立时任画院副院长。

画院成立后，王个簃于1957年在上海再次举办个人画展，后又在北京、太原、广州等地巡回展出。1963年与潘天寿等参加中国书法代表团访问日本。

文革结束后，王个簃又迎来了艺术创作的丰收期，1981年、1986年两次在上海举行个人诗、书、画、篆刻大型展览。1985年应邀赴日本、新加坡讲学，并举办书画展览。

王个簃擅长以篆籀之笔入画，用笔浑厚刚健，笔势静蕴含蓄，潇洒遒劲，结构严谨，色彩奇丽，气韵流动，可谓画中有诗，诗中有画。纵观王个簃的艺术创作，他的国画创作深得吴昌硕画风之精髓，同时吸取了青藤、白阳、八大山人、石涛等明清诸家之长，精于藤木花果，别有新意。书法则取法金文、石鼓，奠下根基，行草书则师法明清诸家，更在不经意之间见精神。晚年放笔直写，书画更臻老境，尤富天趣。又笃好诗文、金石，影响波及到海外。

王老晚年，将毕生收藏的数以百计的古代绘画和吴昌硕的书画精品、手稿等捐献国家，在南通市建有“个簃艺术馆”。出版有《王个簃画集》《吴昌硕·王个簃》《个簃印集》《个簃印旨》。著有《王个簃随想录》《霜茶阁诗集》《王个簃书法集》等。

图1，王个簃篆书对联

贰 | 艺术成就

二十世纪初，中国画坛由吴昌硕开创的金石大写意一派新风，熔诗、书、画、印于一炉，集文人画艺术之大成，其影响深远，齐白石、陈师曾、黄宾虹、潘天寿、王个簃、刘海粟、朱屺瞻、沙孟海、诸乐三、吴茀之等人，无不受到启示，追求浑厚、质朴成为一代风尚。而王个簃更因其为人与艺术得到吴昌硕的青睐，成为吴昌硕的衣钵传人。

在1980年代初，沙孟海先生曾说，“王个簃是吴昌硕衣钵传人。”他在七十余年漫长的艺术生涯中，全面继承和发展吴昌硕画派艺术，作出了独特的贡献，师吴而不囿，探索创新，开创了新的风格。王个簃先生是诗、书、画、印的全才，且有个性。为当代留下了宝贵的艺术珍品。王个簃先生的金石书画艺术发展过程可分三个阶段，早年追随吴昌硕的艺术风格，浸淫于传统文化的探求；中年外师造化，深入生活求新创；晚年重构新局，开笔墨设色新境界。

王个簃在《王个簃随想录》中说：“我从事篆刻六十年来，坚持书写《石鼓》，参以《琅玡台石刻》和古籀文笔意，并其他金石文字，旁及行、隶，未敢或辍，以求得用笔熟中生、拙中奇，凝炼浑朴，气势厚重。我以为刻印要从汉印入手，在印面方寸之间，铺陈排列，章法经营，要从容自然。奏刀要注重气势，能入能出，平正中求险劲，波磔中求自然。不以怪诞霸气取胜，不以娇妍媚俗，这是我毕生所追求的目标。”这是他六十年的经验所得，值得后来学习者细细体味。

王个簃从1980年代初开始冲刺他的艺术巅峰。此时百业待兴，中西方文化碰撞、交融，传统与现代争鸣。王个簃先生坚持以弘扬传统文化和民族精神为己任，立足固本，从文人画笔墨传统中求创新求发展，融贯古今。85岁以后的作品面目一新，风格独特，精妙逼人，开辟出一派源于吴昌硕，而又不同于吴昌硕的笔墨设色之新天地。尤其是1987年“王个簃九十寿书画展”，“仿佛是将一古茂的彝器，化成满天的星斗和彩虹，使人只能看到而摸不到的满天飞舞的珍宝和霞光，他所创新的一切，正是我们最需要追求的东西。”（程十发贺王个簃九十寿书画展《生命与艺术的霞光》）。

图2：王个簃篆书对联

叁 | 今天的思考

王个簃作为吴门的衣钵传人，无疑获得了巨大的成功，也是上世纪八九十年代最具代表性的艺术大家。因而备受人们关注，随着时间的推移，有几种批评意见颇具代表性。

第一种批评意见是王个簃饱受老师吴昌硕的恩泽，终身以吴氏的审美理想为自己的最高追求，但终生被大师的阴影笼罩，虽然有精湛的笔墨功夫但并没有使王个簃成为一流的艺术家，这是一种遗憾。王个簃的书法无论篆隶还是行草，都相当深厚的功底，在吴门弟子中，似可与沙孟海、诸乐三相媲美。王个簃实心踏地追随吴昌硕，没能跳出吴昌硕的圈子而自立面目，属吴门艺术的忠实信徒。他的篆隶古朴遒劲，气骨开张一派大家风范，其行草书体势和气韵也受到吴昌硕影响，只是在点画的错落变化和墨色的干湿浓淡的处理上似可窥探到一点明清书家的影子。因此，王老被批评家戏称为“在吴昌硕阴影里的徘徊者”。

图3，图4，王个簃篆书和吴昌硕篆书之比较

我们对比参看王个簃的篆书，和其师吴昌硕相比较，总体感觉吴书温润，如君子之玉；而王书则追求线条的质感，在用笔上增强了擦笔，绞锋的运用，飞白较多，更多的给人一种长枪大戟、冰裂秋风的苍茫感。20世纪以降，对于篆隶的创新，书法家们较多采取的融合新的考古、出土资料的方法，比如和王个簃同时代的上海书家来楚生，就是采用以隶书为主，融入简牍书法的笔意和情趣，所以迅速找到了一个新的个人面貌；而王个簃则是恪守吴师的传统，希望从线质上下功夫，寻求突破，超越乃师，显然难度要大出许多。

图5，图6，王个簃隶书和来楚生隶书的对比

第二种批评意见则更能引起人们的思考，当代书法篆刻家石开这样评价个簃老：“20年前我以为老辈篆刻家中最胡来的是王个簃，那是什么刀法？零零碎碎，不清不楚，差点写了文章臭骂一通。不意时过境迁，最近重翻旧印谱，发现以前认为不能看的如今都变得好看起来，特别是他的‘学到老’‘牛角坡’等印，用刀自然神奇。由是顿生‘廿年始识韩荆州’之慨。”。这段话虽然是石开先生评论王个簃篆刻艺术的，但我觉得移用到评价王个簃的书法创作也非常妥帖。这段评论的要义在于批评者对于批评对象的艺术创作成就有了一个否定之否定的全新认识。20年的时间不长不短，正是批评者日益成长，成熟客观的过程，当批评者理解了被批评对象的艺术理念，于是欣欣然改变了原来的看法，而这也是一个艺术价值观趋同的过程。

历史上比较有名的类似公案比如清代大书家傅山对于赵孟頫的批评，年轻时的傅山有感于明末国破家亡的血泪教训，对于元代书家赵孟頫出仕元朝的行为十分鄙视，进而否定其书法成就，称：“薄其为人，痛恶其书浅俗”。然而到了晚年，有感于现实的无可挽回，傅山也逐步理解了文化传承的重要性，于是又重新写了一首《秉烛》的诗对赵氏的书法成就重新肯定，诗云：“秉烛起长叹，奇人想断肠。赵厮真足异，管婢亦非常。醉起酒犹酒，老来狂更狂。斫轮余一笔，何处发文章”。

今天我们站在历史的角度上，客观地评价王个簃的书法艺术，不仅仅是为了确立王个簃在中国现代书法史上的地位和成就，更应该看到“十年浩劫”后的文化凋敝期，王个簃作为一位艺术的传承者，他毕生奋斗，为书画艺术传承接力所做的星火之功。王个簃承接吴昌硕的艺术理念，用他老辣纷披的笔墨，表现了他那个时代鲜活的艺术精神，为书画艺术的发扬光大做出了杰出的贡献。2023年，国家文物局公布了新一轮的杰出艺术家作品不允许出境者的名单，王个簃老的大名赫然在列，我想这就是对他一生艺术创作成就最好的肯定。

参考文献：

1.《高浑郁勃 古茂斑斓——王个簃及其书画艺术》，施作雄，《中国书画》2009，07，P37-49。

2.《王个簃书法篆刻研究》，施娟，柳拂云著，苏州大学出版社，2023.6，ISBN 978-7-5672-4402-3

3.《书法门诊室2》，达斋，魏翰邦著，江苏美术出版社，2001，9，ISBN7-5344-1317-6∕J·1314

4.《王个簃年谱》，魏武，姚沐 编著，上海书画出版社，2020，12，ISBN978-7-5479-2481-5

5.《王个簃随想录》，王个簃著，沈伟林笔录，上海书画出版社，1982，10，书号：8172-680

6.《王个簃纪念文集》，南通市个簃艺术馆，南通市王个簃艺术研究会编，施作雄主编，中国文联出版社，2007.8. ISBN 978-7-5059-5501-1

7.《王个簃书画作品集》，王个簃著，陈艺主编，苏州大学出版社，2013.1. ISBN 978-7-5672-0009-8

8．《霜荼阁诗：王个簃诗稿全集》王个簃著，赵鹏，魏武编，郑州大象出版社，2015.12 ISBN 978-7-5347-8626-6

9.《王个簃书法选集》王个簃著，上海书画出版社1996.1 ISBN7-80512-926-6/J.757

——刊载 | 长三角美术家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