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远 | 苏南兄，上山的路，一路走好

文/陈远

【编者按】原《南京广播电视报》主编，南京电视台独立制片人。百集电视文化系列片《金陵文脉》、21集电视文化系列片《金陵吟》制片人。长三角美术家网执行总编，资深媒体人，诗人，印人，苏南先生于2024年10月15日上午11：42分，因病医治无效在南京逝世，享年70岁。

为缅怀苏南先生，本网将陆续选刊挚朋好友悼念、回忆苏南先生的诗词短文。

挚友苏南

苏南兄，你走了，给大家留下无尽的怀念。朋友们都悲伤不已，因为像你这样的朋友，今后再也难得了。

我们第一次见面是在哪里？你说在安阳，我却记得是在南京你家里。那次我给你带了我新出的书，毛边本，你高兴极了，把家中的字画悉数拿出来给我看：喜欢哪个就拿走！金陵名家多，且都是大有名头，我不好意思拿，最终还是你选了一幅书法名家的隶书作品硬塞给我。

你走后，我仔细想了想，应该还是你记错了，因为我的那套书出版是在我们安阳之行前的。只是，你不会再和我争辩了！那次去南京，老范就说要介绍一个极好的朋友给我，他说不仅人好，而且好玩。见了你，果然如此。

你和老范，比我长十几岁，但我在老范面前一直没大没小，以小弟自称，老范是不介意的，记得你当时还有些介意：我比你大这么多，不是一代人。但我一直跟着老范叫你苏南兄，你也应承下来。

后来是我们的安阳之行，那是2011年的事情了，河南方面举办“袁世凯与辛亥革命“研讨会，你和老范同行一起会朋友。现在关于会议的内容现在早已淡忘，但我们在一起的场景却一直记得，那次我带了女儿，你给她照了很多精彩的照片，女儿现在都记得“会照相的苏南伯伯”。晚上朋友们聚在一起喝酒聊天，那时我还不喜喝酒，看着你豪饮，听着你批评我：不喝酒人生有什么乐趣？后来我们又一起去滑县访问一处故居，我是不想去的，你和老范拉着我去：朋友在一起的时候不能扫大家的兴！

相识之后，只要我去南京，必会和你与老范见面，因为见到你俩，就见到南京所有的朋友，也只有你们俩的号召力，才能聚起那么多人。而无论是你和老范，到北京来，我们也会见面，只是我更喜欢三两好友相对，从来没有隆重的招待过你们。

后来老范息笔，终日闲云野鹤，反倒是咱俩，联系更多了起来，你办杂志，来北京组稿，我们就在路边的小酒馆吃酒聊天，你说起你的计划，要把杂志办成在中国最有影响的杂志之一。“你得支持我”你的口气，那样的不容拒绝。我一介书生，怎么支持呢？只是按月给兄长交上一篇稿子罢了。可你觉得这是情谊，春节的时候，把我们一家邀到南京。大酒店去了，小酒馆也去了。你喝了酒，经常问我：带不带？带是你们南京话，意思是帅不帅，这是我学会的第一个南京方言。以后喝酒，我也常打趣的问你：带不带？你脸上总是洋溢着苏南式的微笑说：带。那是多么阳光而温暖的微笑，那是多么快乐的时光。

我一直记得你是写毛笔字的，有一次你把你写的篆书给我看，结字新奇，我极喜欢，一直想讨你一幅字，但是自那以后你却绝不承认自己会写字了，我不知道什么原因。讨你字的愿望，到现在也没有实现，五月份在南京我们相聚，我还提起这事，你竟是一脸茫然：我什么时候写过字？我根本不会写字嘛。看来，这又是我俩的一桩公案，只是现在无法对质了。

有一年，你给音乐家卞留念拍记录片，我们在北京小聚，你说你要开始刻印。并且把新治的几方印给我看，你早期的印，线条粗犷豪放，质朴高古，深得汉印三味，我喜欢极了。我的表扬，你是喜欢的，苏南式的微笑，又浮上你脸庞：以后你用印我包了！不惟我的印，就连小女画画的印，也都是苏南伯伯治的。你对自己要求高，有时刻了不满意，就磨了重来，我在你手中“挽救“过几方你想磨掉的印做闲章，你都不记得了吧。

后来我创办吾庐，你鼎立支持，每有从我这里定印者，你必然精心构思，然后动刀。后来，你的印风有所改变，线条变的纤细了，刀痕变浅了，我批评你说：我还是喜欢你以前的印。你也不辩驳，笑笑说在尝试新风格。想来那时你应该已经查出了症状。但你那么要强，竟然一个朋友都没有告诉。一个人去医院检查，吃药，然后生活继续。记得有一次我喝了酒，半醉半醒之间打电话给你：苏南兄，帮我治方印。你绕开这个话题，转到其他方面去了。而我酒醒后，则把这事忘得一干二净。我是太粗心了，风格与你如此不符合，我竟然没有猜出端倪。

疫情三年，所有的人都成了囚徒。见面自然稀少。中间有一次我去年南京，你和老范邀集了十几个朋友一起小聚，我只顾着高兴，竟然没有注意到你那次滴酒未沾。那次南京一别之后，北京的我彷佛被困在原地，时常打电话向你倾诉。而你的朋友圈，则是日日与朋友聚酒，后来才知道，那些都是你设的迷魂阵。

我们常在电话聊起书画，聊起诗，你相对还是中意于贴学，而我则大爱碑版和摩崖，这样的取舍，常常让我们之间争得面红耳赤，你说我想法太多，取法也太多，融合的不够自然，我心里是认同的，但嘴上却不肯接受。你说我的诗有时生硬，这我也是知道的，所以也不争辩。但你的意见，我都是记在心上的。

在这些事情之前的2021年，在朋友圈看到你填的词，有一种欲说还休的愁绪，我还打趣问你，是不是有什么心事，后来才知道那一天，是你独自在医院查出肺癌的日子。后来你在整理自己诗作的时候，把那首词的愁绪修改掉了，苏南兄，你的迷魂阵摆的真好！你常说我的诗里闲愁太多，这一点，我是毫无异议的，而你的诗词，则丝毫不许这些闲愁存在，大开大合，有如稼轩再生，常让我拍案叫绝。

苏南遗作《水调歌头》

应该是在今年4月份吧，我看到你为海南兄策划的画展，正好在此之前我们一直说待疫情结束之后要聚聚，于是趁机向你提要求说我也想让你策展。我哪里知道你那时已经患病三年了呢？而你竟不假思索地答应下来。后来和老范通电话，才知道你得病的消息，可是话已经收不回了。看着你去裱字，看着你悬挂，还要假装着不知道你生病的样子。苏南兄，你知道在你走后的这两天里，我有多么自责？！

可你呢？5月份在南京看到你，完全不像生病的样子，说起病情，就像说等闲之事。你、老范和我，聊天、吃饭，散步，你和老范张罗着要请那些朋友来参加，而我什么忙也帮不上。我到南京的第二天，因为太高兴喝多了，你和老范狠狠地批评了我一通，可我知道你也是高兴的啊，那天晚上你还喝了一小杯啤酒。让我心里着实担心，可是看着你没事的样子，心又慢慢放了下来。你和老范，都知道我的苦闷，但并不做劝慰，但是真奇怪，自南京回到北京之后，我竟然从过去的抑郁中走了出来。这应该就是友情的力量吧。那几天，我们在一起总结了人生十二字箴言：无所谓，都挺好，不着急，要快活。其他朋友不在的时候，我们仨谈论着从前，计划着以后。你说起你和另外的朋友创办的长三角美术家网站，说着你的畅想。你的状态，让我一度怀疑，是不是医生误诊了，你的样子，怎么像是有病的样子啊。但你确实消瘦了。大家合影的时候，你不愿意合影，觉得自己的样子不好看，苏南兄，你的样子，永远是“带”的，不论什么时候。

“书写日常”部分好友十九楼合影

离开南京之后的日子，时时担心你的状况，每天都要看看你的朋友圈才觉得安心。你也时时发来短信说及你的状况，今天又整理诗了，今天又有朋友到十九楼了。之前你一直责怪我的《论语》系列视频没有做好保存，所以我开始把新录的视频都发给了你一份，记得那是我在开车的路上，你发短信让我给新录的视频写给开篇的导言，我给你回复说在开车，你回复说：你竟然会开车，真的很诧异。8月1日我问你身体怎么样，你还回复说无大碍。8月上旬，我在朋友圈发了一处风景，你还说要找机会一起去小住几天。8月17日问你的身体状况，你才实言以告说情况不好，视力急剧下降。不过你还是乐观的，跟我说“相信会好起来”。8月29日之后，你连续几天没有发朋友圈，我开始惴惴不安。9月7日，我向跟泽兄询问你的情况，跟泽兄告诉我说：癌细胞转移了。并且说你“不允许任何朋友探望”。那时老范还在国外未归，我听到消息，一筹莫展。10月14日晚上，老范给我打来电话，说你情况不好，让我有心理准备。老范还转告了医生的判断：大概捱不到你的生日（12月4日）。我随即打算订票去南京看望，老范说：你不能来，他不让人探望，你一来，他一来知道是我说的，二来他的心理压力会非常大。

10月14号那一晚，对于我来说格外漫长。纠结，焦虑。

哪里想到，10月15日中午，接到消息说你走了。顿时泪飞如雨。你忘了我们说好要一起出游了吗？你忘了我们说好要等你康复一起喝酒吗？

苏南兄，今天是你入土的日子，用你们南京话说叫“上山”，我没去给你送行，是因为最近的身体状况吗？是因为其他琐事吗？都不是，是怕我不能自己。几年来的种种，常常觉得自己已经堪破生死，但在这样的时刻，还是这样的悲伤难抑。

苏南兄，我今天写了两首诗，写完后估计你正在上山的路上，就烧了，你应该可以看到的吧。我把诗读给你听听啊：

其一

洒落天资印偶成，慨然赋句若元声。

流年共惜再难得，遥举深杯祭我兄。

其二

伤心文字总难成，悲讯听闻泪眼盈。

兄去道山姑且别，九泉待我再逢兄。

深杯者，深悲也。苏南兄，上山的路，一路走好。

作者简介：

陈远，历史学者，书法家，现居北京。多年来关注中国近现代思想史、文化生态变迁、知识分子研究等题目，著有《燕京大学1912—1952》、《消逝的燕京》、《在不美的年代里》、《被忽略的大师—李宗吾新传》《我读论语》等十余部著作。近年来转向传统文化的重新阐释与古代思想史的梳理，书画史的重新建构等领域。

书画师从黄永厚先生，由汉代摩崖石刻入手，兼采众家，得雄浑之精神，成古朴之风貌。另有旧体诗千余首，聊遣生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