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国云 | 追忆苏南兄

发表于:2024-10-28 编辑:江南

文/梅国云

朋友要我创意一幅字相作品给她的文创咖啡做logo好多天了,一直没有找到感觉,今天早上5点半起床后忽然有创作的冲动,字写好钤印才发现,落款小了,原先苏南兄治的印显得大了些,便另外找了一枚盖上。这片刻就想到了苏南兄,还想到兄几个月前曾答应再给我治一方小印。此时的南京正秋高气爽,丹桂飘香,蟹肥菊黄,你和南京的文友们今天有约吗?脑海里很快就浮现出你,一身浅灰色风衣,笑容满面地与朋友们打招呼,金色的阳光打在你脸上,传递给大家的总是暖意浓浓的感觉。

中午用完餐在机关院子里正散步,忽然手机响起,是范泓兄。这几年范兄一直在国外行走,两三年没有联系了,就想着是不是回国了,或是来海南了,接听却是他慌乱的急促声,说苏南兄走了,就在刚刚。

我怔住了,心底泛起无限的悲伤,站在路边半天才缓过神来。

记得去年11月,我回南京,苏兄约邓海南、庞跟泽等诸兄喝酒,刚开场,一向豪饮的他,却端了茶杯,很是抱歉地对我说,身体不给力,肺部出了大问题,手术后正在康复,老朋友来,只能以茶代酒,惭愧了。难怪见面时苏兄比以前消瘦了很多,不觉为他担心。当时苏兄的状态还不错,说感恩科技进步,靶向药效果非常明显。我宽慰他,说朋友的妻子,跟他同一种病,发现时已是晚期,用靶向药,现在都七年了还好好的。那天,苏兄忙前忙后,他怕没有把我招待好,晚饭后,又和海南兄张罗大家到后街的网红排档宵夜。

今年清明,我回兴化老家祭祖后,从泰州到扬州再到苏锡杭玩了一路,最后到了南京,打算在南京休息两天再返回海口。我在南京的亲人和朋友很多,到底要不要告诉苏南兄也是犹豫半天,主要是怕打扰他,但又很挂念他,就想见见面,便跟朋友老崔订好第二天下午,在他的玄武湖边上的明城墙洞里面的台城书房相聚,然后就打电话给苏兄。苏兄知我来了,非常高兴,执意要约几个老朋友先吃午饭,再到台城书房,并且要我无论如何退了同学安排的饭局,让我同学参加这边的活动。

苏兄很用心,中午用餐的地方就安排在离台城书房不远的长江路东南科技园旁边的芳满楼。

四月的江南,桃红柳绿,春意盎然。苏兄早早地就在饭店等候,因为导航偏差,因为苏兄说的标志性建筑与我看到的另一个建筑相似,我误走在了另一条相隔不远的步行街上,而且离目的地越走越远。等我们打开位置共享,苏兄乐了,说南辕北辙了,他叫我原地等候。我怕累着他,说还是我走过去。他坚持说,他是老南京,知道哪里有捷径,很快的。

苏兄是从一条小巷子穿插过来的,步履轻快,那蓬松的一头乌发,在春风的吹拂下,很是生动。苏兄本来就显年轻,今天却像是一位30来岁的金陵青年,走在民国古巷,感觉连他的笑容也是那时奔向新生活的书卷气质。他有力地和我握手,说他是个南京通,前些年电视播放的百集纪录片《金陵文脉》就是他做的。这个片子影响非常大,用我一个朋友话说,就是“把南京人吊得神魂颠倒的”。有一次,我跟新星出版社策划丝路百城传的一位编辑家说,《南京传》已经有叶兆言版本了,如果另外再找两位,最合适的应该是南京大学的程章灿教授和做《金陵文脉》的苏南先生。章灿教授是学者,对六朝古都南京的历史积淀极为丰厚,我曾读过他写的《旧时燕:一座城市的传奇》和《潮打石城》,掠眼而过的历史碎片被一一勾起,精彩极了。一个作家、一个学者、一个电视人,如果通过不同的视角,各自为南京立传,多么有趣。

前年,我路过南京,把周欣展兄介绍给苏南兄。欣展兄与海南的文艺评论家协会副主席马良兄是南大中文系同学。2017年,我在南大校长助理,吴俊教授的帮助下,“笔外意象”在南大举办跨年展。马良兄知道后,找到他的好友周欣展兄,请他助一臂之力。受马良兄之托,欣展兄出了很大力,帮了很多忙,从此我们成为朋友。当时一见面,欣展兄就说,真巧,南大仙林校区正在举办一个书画展,大多是南大前身国立中央大学时的大师作品,你们不妨去一饱眼福。我们二话没说,直奔仙林,并跟欣展兄约好,中午小聚。

很巧的是,我和苏兄看完展览正往外走时,偶遇程章灿教授带着一帮学生观展。老朋友忽然在这里相见,非常开心。当年我的“笔外意象”在南大图书馆展出时,章灿教授任图书馆馆长,为了这个展览,帮了很大的忙。程章灿教授是国学大师程千帆先生的得意弟子,对这些展品自然是如数家珍。我介绍他们两个认识,可经不住可爱的学生们对章灿教授的催促,两位“南京通”彼此惜别,我记住了这个短暂缘分。

从南大出来,回城区的路上,我能感觉到苏南兄观展后的意犹未尽。让苏南兄没有想到的是,当天午餐我还邀请了南大文学院党委书记刘重喜教授。重喜书记是位修养极好,做事干练的年轻学者,一见面就跟苏南兄聊到了一起,彼此相见恨晚。让苏兄喜出望外的是,重喜书记特地带来了一份文学院的镇院之宝——当年胡小石等几位大师雅集时的《豁蒙楼联句》影印件。当年的雅集,轰动金陵,成为南大永远流传的一段佳话,《豁蒙楼联句》影印件也成为南大对外交往的文化名片。苏兄看了又看,爱不释手。至此,苏兄与南大的又一位学者结下短暂之缘。

四月的阳光照在身上,非常暧和。我和苏南兄边聊边往饭店走。我说你现在就像是民国时期的小青年。苏兄哈哈大笑。他的状态比前年明显好多了。因为我迷路,他走了老远来接我,现在又要原路走回去,却没有一丝困意。我为他高兴。当天午餐后,本来先要去台城书房的,苏兄却告诉我们,邓海南兄有个书画展,是不是一起去看看。然后再去书房喝茶,大家都说好。

我们分座三台车。一同去的还有著名作家储福金兄,凤凰出版社的蔡编辑。展览馆位于熙南里大板巷,展览的名字很有意思,叫“清如许美术馆”。展品形式别具创意,墙上都是海南兄叙事感十足“文笔换画笔”后的书画作品;下面是展柜,展柜里都是海南兄的小说、诗歌、剧本手稿和他发表的文学作品。书画与文学对话,相得益彰,意味深长。我就想,这策展者一定是位高人,直看到那篇很长的《策展人语》,才知道这位高人正是苏南兄。

看完展,我们就驱车上了明城墙洞里的台城书房,品茗,谈天说地,然后又来到城墙之上,观赏玄武湖的无边春色。当晚,受我同学之邀,大家又一起过去热闹,很晚才念念不舍告别。

这次南京之行,大家一路说笑,一路春风,各种活动,马不停蹄,根本看不出苏南兄是位绝症患者;能在很短的时间内,完成策展、布展、宣传,还要主编长三角美术家网,如果没有一个好身体,怎么可以顶得住?我为苏南兄高兴。

我与苏南兄认识,是范泓兄结的缘。多年前,我和范兄经常参加南方卫视组织的“中华旅游名博行”活动。范兄是位文史学者,学识广博,为人豪爽。当时我刚刚在微博上捣鼓出“笔外意象”,在形式感上并不是很讲究,每次见面,范兄都会提一些建议。一次我去南京,范兄请我吃饭,介绍苏南兄给我认识,说苏南兄做的印非常棒,应该请苏兄治几枚,让你的“笔外意象”锦上添花。我很是感激范兄热心。彼时的苏兄在金石领域其实已很有成就,与庞跟泽兄、李广月兄是石头城“三剑客之一”。苏兄却非常谦虚,说刚上手不久,还在学习中。在我返琼不久,即收到古意十足的名印和几枚闲章。没想到的是,海南的朋友看到我作品上的印,很是喜爱,都问是谁的作品,想求一枚。从此,就给苏兄添了好多麻烦。

最让我感动的是,那年诗坛好友、著名诗人韩庆成先生在海南举办博鳌国际诗歌节,请我参加,我说能不能特邀南京文化学者苏南先生来助助阵,庆成兄一口答应。告诉苏兄后,他非常高兴,还要我把参加活动的嘉宾的名字告诉他,说要熟悉熟悉诗歌界名人。等苏兄来到海南才知道,他给每个嘉宾都治了印,大概有二十枚之多。印绂锦丽,印奁典雅,加之名家刀刻,成为参加活动嘉宾的意外惊喜,被感动的主办方专门为此安排了赠印仪式。

今年四月一别,苏兄在我的心里已经是完全健康的人。他对自己创办的长三角美术家网还有宏远的规划,对金陵文化的挖掘与传播还有需要实现的心愿,认为自己对秦印的研究与实践还有很远的路要走,他还要去很多地方......

我查了一下微信,与苏南兄最后一次联系是8月13日。那天是马良兄去世的次日。苏南兄是看到朋友圈知道了马良兄离世的不幸消息的。他很惊讶,深感痛惜。说自己正在休养中,还说等他恢复体力了即刻印偿债。记得6月初的时候,与朋友聊到苏南兄,朋友也非常喜欢苏兄治的印,要我无论如何帮他求一枚,当时我就给苏兄打电话。电话那头,苏兄很是爽快地就答应了。

生命是如此脆弱。不知在临近终点的日子里,苏兄的精神和肉体经历了多大的磨难,以至于那次电话时,他已经没有力气拿起刻刀,以至于在为马良生命惋惜的两个月后,自己也离开了这个他非常热爱的世界。

多少好人命不长久啊,老天真不公也!

 


 (作者系海南省作家协会主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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